贺友直老先生在一个月前的今天刚刚离世。据家属介绍"---在早晨时还自己下面条,临近中午,休克,--晚间---与世长辞。"他真正实践了自己的一句名言"人要老得慢、死的快",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天还在和宁波的同仁商议关于文化合作事宜。听了中华艺术宫馆长施大畏对他的介绍,了解到他对人生、对艺术、对名誉、对金钱的态度,他是中国连环画的泰斗,更是一个不寻常的高尚的艺术大师。
前几次来艺术宫也看到了贺友直画展,把鲁迅的《白光》全文附于图下作为对照。后面还有《胖嫂回娘家》连环画片段。
背景资料:
贺友直,1922年生于上海,祖籍宁波。2016年3月16日病逝,享年94岁。为我国著名连环画家、线描大师。他自学绘画,1949年起开始画连环画,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,从事连环画创作50多年,共创作了百余本连环画作品。他的《山乡巨变》在全国第一届连环画评奖会上获一等奖。他的得意之作还有《白光》、《山乡巨变》《朝阳沟》、《连升三级》、《十五贯》、《小二黑结婚》、《申江风情录等》。《白光》获第二届全国连环画评奖绘画一等奖。
《白光》,是鲁迅短篇小说,作于1922年,收在小说集《呐喊》中。作品刻画了一个因科举考试落榜而发疯而死的应试者形象,深刻揭露了旧科举制度对人的毒害。
这张图片反映了贺先生居住、生活和性格。他从1956年起便居住在巨鹿路上的一套30平方米的居所,60年没有挪动。老人戏称为上海"钻石地段"的"一室四厅"——画画、会客、吃饭、睡觉。老桌子、老板凳、老门、老窗、老扶梯,还有他的老酒、老笔墨。一间十平方米的斗室,堪称中国最狭小的大艺术家小工作室。
从1949年第一部连环画作品《福贵》到1960年代的代表作《山乡巨变》,直至晚年所画的《三百六十行》,他的白描之笔与社会变迁紧紧相关。贺友直有1999件作品捐献给了中华艺术宫。
以下是连环画《白光》选,文字为鲁迅《呐喊》中的白光全文(由于展览中只是一部分,为了情节连贯,还是在括号中给出没有展出部分的原文)
陈士成看过县考的榜,回到家里的时候,已经是下午了。他去得本很早,一见榜,便先在这上面寻陈字。陈字也不少,似乎也都争先恐后的跳进他眼睛里来,然而接着的却全不是士成这两个字。
(他于是重新再在十二张榜的圆图里细细地搜寻,看的人全已散尽了,而陈士成在榜上终于没有见,单站在试院的照壁的面前。
凉风虽然拂拂地吹动他斑白的短发,初冬的太阳却还是很温和的来晒他。但他似乎被太阳晒得头晕了,脸色越加变成灰白,从劳乏的红肿的两眼里,发出古怪的闪光。这时他其实早已不看到什么墙上的榜文了,只见有许多乌黑的圆圈,在眼前泛泛的游走。
隽了秀才,上省去乡试,一径联捷上去,……绅士们既然千方百计的来攀亲,人们又都像看见神明似的敬畏,深悔先前的轻薄,发昏,……赶走了租住在自己破宅门里的杂姓——那是不劳说赶,自己就搬的,——屋宇全新了,门口是旗竿和扁额,……要清高可以做京官,否则不如谋外放。……他平日安排停当的前程,这时候又像受潮的糖塔一般,刹时倒塌,只剩下一堆碎片了。他不自觉的旋转了觉得涣散了身躯,惘惘的走向归家的路。)
他刚到自己的房门口,七个学童便一齐放开喉咙,吱的念起书来。他大吃一惊,耳朵边似乎敲了一声磬,只见七个头拖了小辫子在眼前幌,幌得满房,黑圈子也夹着跳舞。
他坐下了,他们送上晚课来,脸上都显出小觑他的神色。
他们胡乱的包了书包,挟着,一溜烟跑走了。
陈士成还看见许多小头夹着黑圆圈在眼前跳舞,有时杂乱,有时也摆成异样的阵图,然而渐渐的减少了,模胡了。
"这回又完了!"
他大吃一惊,直跳起来,分明就在耳边的话,回过头去却并没有什么人,仿佛又听得嗡的敲了一声磬,自己的嘴也说道:
"这回又完了!"
(他忽而举起一只手来,屈指计数着想,十一,十三回,连今年是十六回,竟没有一个考官懂得文章,有眼无珠,也是可怜的事,便不由嘻嘻的失了笑。)
然而他愤然了,蓦地从书包布底下抽出誉真的制艺和试帖来,拿着往外走,刚近房门,却看见满眼都明亮,连一群鸡也正在笑他,便禁不住心头突突的狂跳,只好缩回里面了。
他又就了坐,眼光格外的闪烁;他目睹着许多东西,然而很模胡,——是倒塌了的糖塔一般的前程躺在他面前,这前程又只是广大起来,阻住了他的一切路。
别家的炊烟早消歇了,碗筷也洗过了,而陈士成还不去做饭。寓在这里的杂姓是知道老例的,凡遇到县考的年头,看见发榜后的这样的眼光,不如及早关了门,不要多管事。最先就绝了人声,接着是陆续的熄了灯火,独有月亮,却缓缓的出现在寒夜的空中。
空中青碧到如一片海,略有些浮云,仿佛有谁将粉笔洗在笔洗里似的摇曳。月亮对着陈士成注下寒冷的光波来,当初也不过像是一面新磨的铁镜罢了,而这镜却诡秘的照透了陈士成的全身,就在他身上映出铁的月亮的影。
他还在房外的院子里徘徊,眼里颇清静了,四近也寂静。但这寂静忽又无端的纷扰起来,他耳边又确凿听到急促的低声说:
"左弯右弯……"
他耸然了,倾耳听时,那声音却又提高的复述道:
"右弯!"
(他记得了。这院子,是他家还未如此凋零的时候,一到夏天的夜间,夜夜和他的祖母在此纳凉的院子。那时他不过十岁有零的孩子,躺在竹榻上,祖母便坐在榻旁边,讲给他有趣的故事听。伊说是曾经听得伊的祖母说,陈氏的祖宗是巨富的,这屋子便是祖基,祖宗埋着无数的银子,有福气的子孙一定会得到的罢,然而至今还没有现。至于处所,那是藏在一个谜语的中间:
"左弯右弯,前走后走,量金量银不论斗。")
对于这谜语,陈士成便在平时,本也常常暗地里加以揣测的,可惜大抵刚以为可以通,却又立刻觉得不合了。有一回,他确有把握,知道这是在租给唐家的房底下的了,然而总没有前去发掘的勇气;过了几时,可又觉得太不相像了。
至于他自己房子里的几个掘过的旧痕迹,那却全是先前几回下第以后的发了怔忡的举动,后来自己一看到,也还感到惭愧而且羞人。
(但今天铁的光罩住了陈士成,又软软的来劝他了,他或者偶一迟疑,便给他正经的证明,又加上阴森的摧逼,使他不得不又向自己的房里转过眼光去。
白光如一柄白团扇,摇摇摆摆的闪起在他房里了。
"也终于在这里!"
他说着,狮子似的赶快走进那房里去,但跨进里面的时候,便不见了白光的影踪,只有莽苍苍的一间旧房,和几个破书桌都没在昏暗里。他爽然的站着,慢慢的再定睛,然而白光却分明的又起来了,这回更广大,比硫黄火更白净,比朝雾更霏微,而且便在靠东墙的一张书桌下。
陈士成狮子似的奔到门后边,伸手去摸锄头,撞着一条黑影。他不知怎的有些怕了,张惶的点了灯,看锄头无非倚着。他移开桌子,用锄头一气掘起四块大方砖,蹲身一看,照例是黄澄澄的细沙,揎了袖爬开细沙,便露出下面的黑土来。他极小心的,幽静的,一锄一锄往下掘,然而深夜究竟太寂静了,尖铁触土的声音,总是钝重的不肯瞒人的发响。)
土坑深到二尺多了,并不见有瓮口,陈士成正心焦,一声脆响,颇震得手腕痛,锄尖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了;他急忙抛下锄头,摸索着看时,一块大方砖在下面。
他的心抖得很利害,聚精会神的挖起那方砖来,下面也满是先前一样的黑土,爬松了许多土,下面似乎还无穷。但忽而又触着坚硬的小东西了,圆的,大约是一个锈铜钱;此外也还有几片破碎的磁片。
陈士成心里仿佛觉得空虚了,浑身流汗,急躁的只爬搔;这其间,心在空中一抖动,又触着一种古怪的小东西了,这似乎约略有些马掌形的,但触手很松脆。他又聚精会神的挖起那东西来,谨慎的撮着,就灯光下仔细看时,那东西斑斑剥剥的像是烂骨头,上面还带着一排零落不全的牙齿。
他已经误到这许是下巴骨了,而那下巴骨也便在他手里索索的动弹起来,而且笑吟吟的显出笑影,终于听得他开口道:
"这回又完了!"
他栗然的发了大冷,同时也放了手,下巴骨轻飘飘的回到坑底里不多久,他也就逃到院子里了。
他偷看房里面,灯火如此辉煌,下巴骨如此嘲笑,异乎寻常的怕人,便再不敢向那边看。他躲在远处的檐下的阴影里,觉得较为安全了;但在这平安中,忽而耳朵边又听得窃窃的低声说:
"这里没有……到山里去……"
陈士成似乎记得白天在街上也曾听得有人说这种话,他不待再听完,已经恍然大悟了。他突然仰面向天,月亮已向西高峰这方面隐去,远想离城三十五里的西高峰正在眼前,朝笏⑷一般黑魆魆的挺立着,周围便放出浩大闪烁的白光来。
而且这白光又远远的就在前面了。
"是的,到山里去!"
他决定的想,惨然的奔出去了。
几回的开门之后,门里面便再不闻一些声息。灯火结了大灯花照着空屋和坑洞,毕毕剥剥的炸了几声之后,便渐渐的缩小以至于无有,那是残油已经烧尽了。
"开城门来~~"
含着大希望的恐怖的悲声,游丝似的在西关门前的黎明中,战战兢兢的叫喊。
第二天的日中,有人在离西门十五里的万流湖里看见一个浮尸,当即传扬开去,终于传到地保的耳朵里了,便叫乡下人捞将上来。那是一个男尸,五十多岁,"身中面白无须",浑身也没有什么衣裤。
或者说这就是陈士成。但邻居懒得去看,也并无尸亲认领,于是经县委员相验之后,便由地保埋了。至于死因,那当然是没有问题的,剥取死尸的衣服本来是常有的事,够不上疑心到谋害去:而且仵作也证明是生前的落水,因为他确凿曾在水底里挣命,所以十个指甲里都满嵌着河底泥。《白光》鲁迅著
胖嫂回娘家说的是一个农村妇女由于粗心大意所产生的一系列笑话。
(从前,有个胖大嫂,她的故事真好笑。
一天,她的小宝宝睡觉了。她怕小宝宝从床上滚下来,拿了个大枕头拦在床边。
她正想给小宝宝盖上个斗篷,忽然听到屋外面有人喊:"胖嫂,你妈来信了。"胖嫂急忙去拿信,把那小斗篷盖到大枕头上去了。胖嫂接过信一看,差点哭出来。信上说:"妈妈害了重病,起不了床……"
她没把信看完,就把它往口袋里一塞,急着要去看妈妈。她急急忙忙用小斗篷把大枕头一裹,抱在怀里,就往外跑。哎呀,粗心的胖嫂,错把大枕头当成小宝宝了。
这时候,天已黑了。胖嫂没看清路,跑进了一个冬瓜地,一不小心,被冬瓜藤绊了一跤。她手一松,把那个大枕头扔了。胖嫂摸了好一阵子,摸到了小斗篷,小斗篷正好落在一个大冬瓜上。她就拿小斗篷往大冬瓜上一裹,抱了起来,说:"小宝宝,你摔疼了吧?哈,你不哭也不叫,真是一个乖宝宝!"
胖嫂赶到妈妈的村子里,没看清是谁家的门,就砰砰地翘了起来。这户人家,正好爸爸在打孩子,孩子哭着叫妈妈:
"妈妈,妈妈呀……"胖嫂一听以为自己的妈妈害病死了,是弟弟在哭呢,就一直坐在门口,也大哭起来。屋里的人打开门一看,认得是胖嫂。这是怎么回事呢?邻居们听见哭声,都起来了。
胖嫂的妈妈也起来了。她妈妈看见胖嫂,叫了起来:"哎呀,孩子,不回家里,坐在人家门口哭什么?"胖嫂抬起头来,看见妈妈,咧嘴笑了:"妈,你好好的,怎么写信来说害重病了?"她妈妈说:"瞧你多粗心,把信拿出来,仔细看一看。"原来后面写的是"吃了药病很快就好了。"
胖嫂跟着妈妈回家。妈妈看见她抱了宝宝回来,心里挺高兴,把宝宝抱了起来:"好外孙,让姥姥亲亲你……"说着掀开斗篷一看,吓了一大跳,那是个大冬瓜呀!胖嫂急,她妈妈也急。
她们点了灯笼,到冬瓜地里去找小宝宝了。她们来到冬瓜地里,东找西找,只找到了一个大枕头。妈妈说:"这不是你的枕头吗?还是妈妈给你绣的花呢。"胖嫂拍拍脑门想了想,说:"糟了,小宝宝还在家里呢。"她妈妈陪着她回到家里,床上空空的,哪有小宝宝呀。胖嫂倒在床上,两只手使劲捶着床板,两只脚使劲蹬着地板:"我的宝宝呀,你上哪儿去了啦?呜呜……"
胖嫂一哭,床底下也呜呜地哭起来了。原来,宝宝从床上滚了下来,又滚到床底下去了。)